若你想知道我的近況,這是我的2023。

冰奶茶
Apr 2,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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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年赤裸剖開看,寫於台北。

2024 / 1月

這是一篇寫給我所有朋友的文章,有人再來問我就貼這篇給他。叨絮如我,前後脈絡豈是三言兩語可在Instagram用篇貼文道盡?

我會談工作和感情,2023也是我對原生家庭的理解突飛猛進的一年,不過家庭是我未能完全消化的主題。

淡出網路世界已有三年,偶爾還是會有網友捎來好奇的訊息。一直知道有天仍會重新提筆,也許今天就是。

幸虧自己有寫字的習慣,一年前的我,還是一個非常不同的人。

去年的這個時候,都還沒有人生急轉彎的念頭。

說也好笑,一個強大的念頭——歷經七個月的等待 — — 兩個月的奮力向前 — — 終於和夢想在2023的結尾連上了線。

2023 / 12月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正苦惱著要怎樣脫離上一段已經不是戀情的關係。我和對方住在一起搬不了家,因為對方開刀的行程及心態上的被動拖拖拉拉,已經變成室友的兩個人,忿恨地睡在同一張床上,繼續互相忽視、互相埋怨地回到同個陳悶的住所,每天只想著如何過一天算一天、盼著彼此能找到房子、儘速脫離連體嬰的生活。

就在聖誕節前夕,我遇見了摩洛哥人。

我在感情泥沼中拖著身子度日,習慣並討厭著自己沒有光芒的樣子。不知道為何努力?糟糕的我還有為人伴侶的資格嗎?誰會再容忍像我這樣的人?

那摩洛哥人就像個幽靈,從我面前一閃而過。透過神秘的形象與我咒語般交談,我心底有塊對自己塵封已久的遼闊想像泉湧而出,那是我聽見生命轉捩點對我呼召的開始。

接受呼召的過程是循序漸進地,每天想幾遍,某天突然道理都通了,靈感就是這樣降臨的。

我明白自己要愛的人長什麼樣、要去的地方。在外頭,會有數不盡讓我著迷不已、啟發我激勵我的人,我聽見呼召,明白自己必須付出一切前往旅程。

二月

呼召在我心裡播下種子,追求「完整生命」的崇高意志,我再也無法忍受扭捏委屈地和前任同床共枕,即使還沒找到房子也先分房。

那張沙發長160公分,我躺平的話腳是晾在外面的。就在這間小小的書房裡,對公司的歐洲分部投了第一封履歷。

沒多久,意外大面積燙傷自己的手,又延宕了可以離開關係的機會。

在恢復過程中,因肉體24小時的疼痛和每天換藥的煎熬,影響到心靈上跟著變脆弱,擔心自己的手好不了、或後續手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前任會幫忙換藥,但我感受得到那股仁至義盡的無力。

四月

終於分開了。

以恢復單身輕鬆的心態,我開始和一名認識多年的史瓦帝尼人約會,博士剛畢業的他也正在求職,兩個人都不知道未來自己會在哪裡。他是個純情且願意付出的忠誠男性。只不過越了解他,越清楚他不是我的伴侶。

太無聊了。

我看見自己對他溫暖熱切的聯絡感到厭煩,他好像變成我下班後的另一份工作。

這個經驗強化了幾個我對理想伴侶的需要,他必須是個兼具book smart與street smart的人,他必須能夠討論純假設理論情境、學術上特定程度「打高空」的廢話,也具備稍微滑頭的真實社會經驗、老百姓賴以生存的小聰明。

於此之外,品味和道德風範的需求也在這次經驗凸顯。當他在某些時刻露出慌忙的手腳、開一些有損風範的玩笑,我發現自己無法想像和他進行一些需要品味的活動。

參觀博物館、聽音樂會、在高級的場所購物用餐。與他人互動進退有度的社交禮儀、對人事時地物給出言之有物的評論和個人風格見解都需要長時間的養成。

他也不瞭解我如野馬一般只可感化不可馴服的墮落部分,無法想像他丟下方向盤和我走入異國巷弄中的黑暗;不會參與我高風險的奇趣行為,也想像不出他在某些時刻保護得了我。

總之眼界不能小、格局和膽量要大,生活必須整潔。其他物質上的東西我自給自足。

兼具以上理想伴侶特質的人我遇過幾個,是我不會愛上的朋友罷了。

六月

我的生活又回到一個人。

所有空閒時間都專注於自己身上,奢侈地做每一件想做的事,琢磨自己的美觀和保養、雕塑身材運動、把家裡整理得乾乾淨淨、熨燙每一件該燙的衣服、聆賞音樂、研讀歌詞和背後歷史、沈浸在電子書的世界等等。個人的心靈和知識成長都充實著,我感到很長一段時間未曾擁有的輕盈、愉快,並有很多精力灌輸在當下的真實存在。

帶著服務老弱動物的技能和理想,我邊經營起寵物照護的副業。

這樣的快樂單身生活過了不久,發現自己還是會感到寂寞。我的生活除了取悅自己以外,沒有其他人可以分享。

多數社交來自我主動和同事互動,同事是我最常見到的人,包括原本就付出很多愛心經營的好朋友、或是氣得牙癢癢的人,他們在我意識裡的權重變得很高,他們的一舉一動能左右我的心情,甚至會夢到工作。

我擔心自己變成只有職場同事可稱之「朋友」的可憐獨居中年女性,擔心自己會變得思想狹窄、俗不可耐。擔心自己過度單向的熱切會引來同事的反感。

我也會和親朋好友用手機聯絡,是我下班後唯一的社交空間。

有一次,下班後的我無所事事,運動後無聊走進大賣場,在家電部門打開每一台冰箱、每一台洗衣機觀察,細細閱讀它們的功能、檢查每個按鈕的設計。在先進的鏡面冰箱倒影中,我看見一個寂寞的靈魂。

那個人是我自己,一個戴著黑色帽子、體態良好、自由得只擁有自己、也孤單的只剩下自己的人。

有誰會可悲、無聊到打開每一台電器?又沒有要買新房。

走到洗衣精部門的時候我哭了,環繞四周都是兩個三個的情侶夫妻或家庭,只是平凡地一前一後散落,或說著最無聊的「要買幾個?」、「大的小的?」。

而我,只有我自己,安安靜靜的我自己。沒意外的話只會一直是我自己。

在那當下我知道,我無法過一輩子單身的生活,我是一個需要陪伴和歸屬的人。

七月

外公過世,我回到台東。

在台東,我見了一個交友軟體上認識的人。Digital Nomad這個字帶來的臭屁味讓他不舒服,總之是全職遠距工作者,才能在世界各地邊走邊工作。

兩人恰好都在台東,抱著不妨一見的心情散步去。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沒有壓力地隨便亂聊。從政治觀點、旅行見聞、家庭笑話、個人發展的醒悟,我們彼此也許都透露了一些令對方非常驚訝的片段。

例如他的祖父母是在一場左派街頭抗爭上相遇的,至今還是共產黨員;例如他和表妹跋涉了好幾天才深入亞馬遜的原始部落找到薩滿,食用草藥的表妹吐得一塌糊塗,播了嘔吐的錄音給我聽,背景伴隨著叢林的樹葉隨風吹動和薩滿規律的鼓聲;例如坐了一整週的船航行南美洲,船上的人無聊到快發瘋了,開始幫彼此理髮,他也差點在那把自己的頭髮給剪了。

充滿奇遇的人我認識不少,不能說光靠這些冒險故事就多讓我傾心,但確實頻率非常投緣。認識他的當下我心生羨慕,他已經活出了我想活的那個樣子。

他有他的旅途,而我有我的家要回。台東是個不真實的時空泡泡,我們沐浴在滿天的星星下,步行過木棧板橋。道別時刻,他突然吻了我。我才知道原來這個人對我的意思比我想像得多。

雖然他離開我,繼續著他的旅程,仍勤勞地不間斷地從遠方聯絡。

八月

我收到一張邀請我十月去印尼的明信片。雖然只見過他幾小時,就當作去度假順便見他。非常好奇真實世界的他是什麼樣子,也會設想萬一事情不順利,我便要這樣那樣。買好機票的那一晚,我的心裡好像有個口袋被小小的秤砣填滿了,好像一切塵埃落定的安定感。

十月

我收到二月申請內部轉調的婉拒信。同時下來了一紙被升遷加薪的新合約。表示出國工作的夢想回到原點,公司只用少少的錢,就把我脖子上的項圈勒得更緊了。

前往印尼的前夕,在寫日記的過程中發現這個人的到來、與即將揭幕的戀愛關係喚起我多少恐懼。該如何展現自己?什麼程度的自己?該如何表達我的需求?

擔心這趟旅程結束後會愛上他。機場的道別將會是一場恐怖電影,更糟糕的是回到台灣之後的我該如何維持正常生活?

過去在相同情景底下造成的傷疤,我一直沒有處理。

在峇里島蓊鬱的天堂鳥下見面的第一天,輕鬆明亮如任何人可以想像到的蜜月場景。

他用印尼語、馬來語和當地司機、民宿人員對談,瞬間拉近距離的樣子打中了我內心深處渴望的陽性伴侶特質,看當地人笑瞇瞇和他互相稱兄道弟,在我心中的陽性伴侶應是這樣一個沒有國界、沒有外貌距離、能尊重文化並親身融入的世界公民。

因為我自己就喜歡扮演變色龍,每到一個國家必學幾句當地語言,用盡可能滲透進當地文化的方式生活。

第一次和他睡在同張床上的那晚,我做了惡夢。

夢見他利用我、奪走我的一切,原本有好幾百隻綿羊,空蕩的穀倉裡只剩下我抱著唯一一隻綿羊在痛心哭泣。淚濕眼睛的我在半夜哭醒,他就睡在我的身邊。

這個夢的涵義我馬上就清楚,我怕會愛上他並失去我的堡壘。

黑漆漆的夜裡他抱住我,「我不會讓妳只剩下一隻綿羊的。」

在這個每到傍晚就罩上一層海霧,而第二天早上就又會乾爽晴朗的地方,從充滿社交紅人的新潮餐廳、到無名的破舊食物攤車;從高級購物中心到田野間當地人買寶特瓶裝機油的小雜貨店。我們乘過舒適的冷氣計程車穿過繁忙的車陣,也靠租來的機車在晚霞中尋找過方向。

我們將自己放逐到沒人聽過的小島上,一早喚醒我的是隔壁馬棚的哭聲。

馬兒拒絕被戴上車架,肩膀上好不了的傷口被好幾隻蒼蠅咬著,蹄上仍卡著小石子,繼續被迫從大太陽拉車至深黑午夜。島上沒有任何機具,我們在崎嶇不平的泥土小路上奔馳,奮力踩著腳踏車向前。

粗獷原始的小島首次被60年代的嬉皮們發現後就成了靈性解脫之島,三不五時就能在拐彎的破木板牆上看見螢光噴漆,寫著一些意圖喚醒人類的哲思。

站在海中間,粉紫天空倒映在連成一線的海鏡上。海風吹過頭髮耳際,他抱著我。有那麼一刻時間空間好像被凍結了,我對他說:「這應該是人死後到了天堂的模樣,這一幕似曾相識。我們的靈魂應在此停留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在寧靜之中反思靈魂的旅程。」

由於資源缺乏,腳踏車行一排都是壞掉的車。貧窮的小島沒本錢給鏈條上油。半路我的腳踏車落鏈了,他想都沒想就伸出手,替我的鏈條撥回原處。沾上手指的不只是乾枯的黑油漬,而是馬牛羊雞天天撒下的糞土,讓我非常感動。

腳踏車又落鏈了幾次,他貼心地把自己的車讓給我,直到那台車的鏈條喀啦啦地斷成好幾段。

島上有個地方每天晚上都會播電影,算得上是小島的夜生活。我們躺在星星底下、躺在海邊的沙包上,看了我們的第一場露天電影。

在小島上,他開口問——我是否想要——他到台北看我?

驚喜之餘,不免想到這只是延長我們短暫的泡泡。等你走了,我又要回到更深的痛苦想念之中。除非⋯⋯除非我能找到全遠距的工作,那麼我就能繼續過著和他攜手探索世界的每一天。

對一個或許沒有這麼喜歡你的人吐露這個念頭是危險的,但他支持我的想法。

要回台灣的前一晚,差點睡著又驚醒的我被他發現。

「為何不睡?」他問。

靜默中我看著他美麗的雙眼,心好酸好酸。

「我想延長這一夜,只要我不睡,明天就會晚一點來。」

他凝視眼前的我,用嘴輕輕把我的臉上的淚吸乾,呼嚕嚕的聲音讓我破涕為笑。

隔天我飛回台灣,他立刻訂了十一月來台北的機票。安了我的心許多。

一回到家我便坐在台北的沙發上,巨大的掏空感吞噬了我,我知道這是我要嫁的人。

結不結婚、伴侶、怎麼稱呼都行,總之我必須和這個人在一起。因為我絲毫無法忍受和他物理上的分離,我們的靈魂還在一起卻被拆成兩半。

回來的第一週我魂不附體,渾渾噩噩地上班,表現十分糟糕。一心只想著要辭職,我要嫁給他。

十一月

「確定生日這天要請假嗎?」躺在身邊的他問。

「管他的,我只有一個三十歲。」

雖然我也很喜歡同事們,生日這天,我卻有股誰也不想配合的任性。

我想像過三十歲的生日,會不會是高檔飯店裡請一群好朋友來,或在河濱野餐、放幾顆漂亮的數字氣球?很多人是這樣,看起來很風光。

三十歲的這天,微風徐徐。我等著摩天輪、等著電影、等著喜歡的壽司;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去,但我心臟的另一半——在我懷裡。

我決定放棄安穩的待遇,放棄閉著眼睛都能做的工作,全力鎖定遠距職缺開始投履歷。

十二月

一開始為善用自身外語職能,與抱持著「世界的求職池比較大」的想法不斷搜尋國外企業職缺。應徵過程不甚順利,每次要花數小時在網路上瀏覽職缺、搜尋企業評價、註冊帳號、回答履歷問題⋯⋯投了約五十封履歷,收到約兩成婉拒信。

男友將在聖誕節回國與家人團聚,我很希望在男友回國前把求職的事搞定。一起探索世界、捨命天涯的感覺太好了,好得讓人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浪費在台北市裡的小公寓。

我清楚記得和他物理上分離的不適,那靈魂上與他融為一體的強烈感受,是沒有辦法遠距離戀愛的。

「找工作一直沒消息,讓我壓力越來越大,與你分開,我會是一朵逐漸枯萎的花。」

眼見國外能找的資源都找得差不多了,我轉而朝國內的求職網站進行。反而國內的求才需要真實多了,三週內我就面試三次,拿到兩個offer。

在他飛離台灣的那天,我仍在等待簽約流程(沒簽到手都可能有變數),只能祈禱沒有任何驚喜,淚眼垂垂地送他上飛機。

2024 / 1月

寫完這篇文章時,新工作已經步上軌道。

時隔一年,對自己的想像從碎片變得完整。

繞了一圈國際市場,發現自己的下一份工作就在國內求職網站;原以為遠在天邊、某年某月某日才會遇到的人,就出現在我的家鄉台東。

以為自己只剩下感情尾聲裡灰暗無力的樣子、以為魅力已隨青春紅利消逝、以為累得再展現不出迷人可愛。

認知自己需要一個伴,認知自由活著比職稱重要,認知30歲的自己因成熟——而對愛的強大感到恐懼,但仍有勇氣再次臣服於恐懼之下。

這就是我和夢想走到這裡的故事,2023年,在生活各個面向中既孤獨又豐盛地往上茁壯。

期待下一章的揭序,我會在哪個地理位置?學到什麼?如何生活?遇見哪些撥動心弦的人事物?

我不知道。這感覺美好極了。

謝謝你的閱讀。
icemilkt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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